序章
迫近的危機與貓的故事
如果從天上掉下一顆巨大落石,一般人會做出什反應呢?——曾經有個節目就以此為題做了個實驗。在漫畫或電影當中,男主角只要抱著女主角往旁邊一躍,就能順利躲過一劫了吧?然而現實狀況卻並非如此。節目的實驗中,拿了顆外表與岩石無異的保麗龍球,從上面往實驗者丟,而十位實驗者全部都嚇得僵在原地。有的人把身體縮成一團,有些人則是雙手抱頭,也有人緊閉雙眼趴在地上……各種動作都有。但若把實驗對象換成貓,結果則截然不同:貓兒會輕盈地跳開躲避岩石。動物的反應真是驚人。
而我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呢?——因為現在的我非常煩惱。我頭痛地思考著:自己的危機處理能力難道明顯地不如別人嗎?
我所在的這間房間,位於距離東京都不算太遠(當地的居民總是熱切地如此強調著,但其實這段距離真的有些微妙)的縣立高中裡,學校名稱為「護稜高中」。現在是傍晚四點三十二分。然後,這個房間是專門研究「相機」——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厭惡的東西——的攝影社辦公室。
我位在房間的正中央。但我沒有站著,而是以臉頰黏在地板的姿勢待在這裡。我整個人趴倒在地板上,右臉頰著地,而左臉頰——正貼著學生皮鞋的鞋底。
我被別人給踩著。
對方是一名穿著酒紅色水手服的少女,我不曾見過這套制服。
「……啊,踩到了。」
少女說著,挪開了她的腳——。
從我進這間房間算起,時間過不到三分鐘。我先聲明,被少女踐踏可不是我的興趣,也沒有預料到有人會對我施以暴力。
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傢伙到底又是誰?
我進到空無一人的攝影社社辦,拿起了自己最厭惡的相機,等到我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被少女踩在腳下了。所有的事情明明接連地發生在我身上,但是彼此之間卻毫無關聯性。
我無法判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到底算危險還是神秘,而且也沒辦法適當地做出反應妥善處理。這是表示我的危機處理能力很差嗎?如果這些問題發生在貓身上,牠們是不是就能輕易地躲掉呢?
而且降臨在我身上的不幸,根本不像保麗龍球那麼輕鬆簡單。
第1章
妳說,妳死於10年前
1
事件在今天的放學後拉開序幕。
「……晶、晶!」
有人搖著我的肩膀,我終於恢復了意識。
「晶,你沒事吧?應該……不可能沒事吧?」
就像是雛鳥凝視受傷的母鳥似的,少年眼神擔憂地看著我。看樣子我剛才應該是昏倒了。
「那、那個,雨野,你還好嗎?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聽見女同學困惑的語句。她的手上拿著相機。她會如此疑惑也是不無道理,畢竟她方才應該只是出自好意,打算幫我們拍張照片而已。然而她卻不知道,我——只要被別人拍攝就會昏倒。
「嗯,我沒事了。對不起,嚇到各位了。來栖你也別擔心了——我沒事。」
我把來栖放在肩膀上的手移開。那雙手,溫暖而柔軟。
雨野晶,是我的姓名。
而在一旁憂心忡忡的人,則是來栖正成。他擁有一頭柔順的直髮,微笑時那天使般的笑容,非常受到女孩子們的青睞。
「沒事就好……」
「堤學姐,請妳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扯出笑容。不過,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的臉肯定相當蒼白。
這裡是中央幹事會室。「中央幹事會」,其實就相當於一般高中裡面的「學生會」。來栖擔任這裡的副幹事長,而手上拿著相機的堤葉友學姐是中央幹事長。同時,學姐也是護稜高中創立僅八年的歷史中,第一位女性幹事長。
我則被來栖硬拉來擔任助理,從今年開始出入於幹事會。我不善交際,對人冷漠,又老是一副凶狠的眼神,因此來栖才會特地為我著想,拉我來幫忙。我和來栖從小學認識後就一直是朋友,而我想這段友誼未來應該也會繼續保持下去。
我站起身,伸手拿了放在桌上的資料。
「今天我就先走了。這些資料,是今年還沒提出活動計畫的社團名單吧?就由我來處理吧。」
「咦?可是,那是——」
「沒關係啦!我來弄。」
我抓著資料離開了中央幹事會室,來栖慌張地追了上來。
「晶,那是我負責的工作啦!你不要……」
被別人拍照我就會昏倒,而且不僅會昏倒,心情還會連帶變得相當差;所以交情甚篤的來栖才會如此擔心我。
為了要讓來栖安心,我粗魯地摸了摸他的頭。來栖頭上的髮箍壓整住他的長髮。我每搓揉一下,來栖就會調整一次髮箍的位置。
「明天我會把收到的資料帶去幹事會。……謝啦,別再擔心了。」
我揮揮手,踩著步伐離開現場。來栖這次沒有再追來。
隨後,我按照清單去了四個社團。那些原以為會是來栖去收資料的女孩們,一看到是我,表情明顯地相當失望;除此之外,整體還算是滿順利的。是的,一切原本都很順利,直到我看見清單上最後一筆資料為「攝影社」為止。
我站在攝影社前。走廊上的燈管閃爍著,忽明忽滅。
(但是總不能丟著不管,就直接回家吧?)
今天真的是充滿攝影的一天啊,簡直就是我的「災難日」。
「……請問和泉夕顏在嗎?」
和泉夕顏是攝影社唯一的社員,當然也就身兼社長的身份。她和我同為二年級學生,不過我沒和她交談過。我只知道攝影社的指導老師是教古文的安久津,我和這個社團唯一的交集,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我打開門,但卻沒看到夕顏。橘紅色的光束透過窗簾灑了進來,照耀著社團辦公室的地板。相片沖洗後那股油墨似的氣味傳到鼻尖,同時能看見桌上擺放著一卷卷底片。看起來,我們護稜高中的攝影社並沒有使用數位相機,在現在這個世道,仍使用著底片相機。
房間中還劃分出了一個工作用的區塊。我過去都不知道原來這裡有暗房。
我站在社辦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放著一台老舊的相機。看起來外型圓潤,略顯厚重。
我發現自己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相機。……為什麼?我明明那麼討厭相機,為什麼會對這台相機產生興趣?
一切都太詭異了。等我回神,自己已經把相機拿在手上了。
它比我想的還重,外殼全體都是銀色的,多處裹有黑色的皮革。手上的觸感很冰涼,而有皮革的地方摸起來則相當舒服。
我其實已經八年沒有碰相機了。我的腦中開始快速地播放起回憶,就像面對裝滿水的浴缸時,一口氣拔起栓子,讓水發出隆隆聲響奔流而去那樣。我想起從爺爺那邊得到的第一台數位單眼相機,想到按下快門按鈕時的手感,憶起像機背面的液晶螢幕上,顯示著方才還存在於現實中的每個瞬間。說真的,我曾經非常熱愛相機,不論白天、夜晚,我的指尖時時刻刻都離不開相機。就因為我對相機的愛如此熱烈——
所以我才忘不了美(、)莉(、)被(、)殺(、)害(、)的那一天。
我忘不了遭到相機背叛的那一天。
我的雙手顫抖著。我的理智告訴自己應該放手,然而雙手卻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給操縱著一般,慢慢地把相機舉起到視線的高度。
不准看。不能看。我明明已經決定不再碰相機了。從那天起,從那一刻起,我已經發誓了。那個瞬間,有人從背後痛毆了我的頭部,然而讓我真正感到痛楚的,是胸口傳來的那股撕裂感。那個當下我早已下定了決心。
只要雙眼靠上觀景窗,應該就能從中望見過去看到的世界——過去那個一切都閃耀著光明的世界。
只要按下快門,我就能夠保存下方才的瞬間,讓過去永遠留在自己的手中。
一旦回憶起那個世界,想起那種能夠留住時間的感覺,我的心底便湧起一股難以抗拒的衝動。我好想看。好想看,真的好想看。我是多麼、多麼、多麼地想看——。
「————」
夾緊左手臂,拿好相機,右手食指放在快門按鈕上。接著,只要把左眼靠到觀景窗上,眼前就能望見透過鏡頭所看到的世……
觸手? 這是我對眼前景象的唯一感想。
感覺有東西緩緩地滑入我的左眼,我趕緊把身體往後仰,接著右眼就看見左眼處迸出的光束。眼鏡猛地飛走了。左眼、我的左眼!我想喊叫,但卻發不出聲音。光線強硬地撬開我的眼瞼進入眼睛,摩擦著眼球的背面,閃閃地烙印在視網膜上,然後逐漸被吸取掉。頭蓋骨後方感覺刺刺癢癢的,彷彿有人正在翻攪著我的腦漿。
我隨即臉朝上後仰地倒了下去,相機砰咚地掉在我的肚子上。從相機觀景窗發出來的光芒——漸漸地變小了。
不久,恢復一片寂靜。
「結束了……嗎……」
我的身體汩汩地冒出汗水,室內回到剛才原有的昏暗狀態。我閉上眼睛,想要平復紊亂的呼吸。
「怎麼回事……剛才……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