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就是無法接受!」
錫塔哈特國王兩手握著叉子大喊。
他此時位於多拉罕王宮的居住區域中,日照特別良好一帶的噴泉室。
這裡是奧茲馬尼亞的首都班庫修,國王所居住的城堡──金宮多拉罕。國王馬托.錫塔哈特與嫡長子納賈利斯.歐斯,正在今年收成的大量蘋果環繞下共進遲來的早餐。
位於較北方的奧茲馬尼亞自古以來就盛產蘋果。當地製造的大量蘋果酒透過商人之手轉為金幣後,再換成橘子或其他奧茲馬尼亞無法生產的南國水果,回到錫特王的餐桌上。
而在此刻,那個可憐的橘子成了錫特王洩憤的對象,被小刀刺了又刺,彷彿它是可恨的敵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法王為何決定駕臨那個既沒有農田也產不出羊毛的窮酸小國!」
他對橘子做出致命一擊的同時,「咻」一聲噴出的橙色液體,濺濕了坐在對面的兒子的臉。
「……」
兒子神色不改地發怒了。迅速察覺王太子怒氣的侍從連忙遞上了餐巾。
「父王啊。」
兒子彬彬有禮,以宛如帶著嚴冬寒氣的口吻說道:
「請不要在橘子上寫著凡希坦斯國王的名字,再用刀子一個一個刺下去。您是小孩子嗎?」
被兒子蔑稱為小孩子的二十九歲鰥居國王不高興地噘起嘴。
「才不是。正因為我是大人,不能遷怒任何人,才會發洩在橘子上。愚昧的兒子啊,你要明白為父的睿智。」
「哪裡睿智了?真正的大人根本不會遷怒,請您向睿智道歉。」
歐斯以餐巾仔細擦拭嘴邊,彷彿預料到他行動的男侍者立即送上飲料。那是以黑薑、蜂蜜跟香草混合而成的藥湯,可以幫助消化肉類,紓解身體疼痛。在奧茲馬尼亞,這是貴族之間長期飲用的藥物。
最近歐斯因為一些緣故,每天都會喝藥湯。不過,並不是因為生病。
「很遺憾,無論父王多麼生氣,溫里哥法王猊下初次巡幸地點選在凡希坦斯一事已經定案,樞機會議也通過了決議。此事早成定局,就算說破嘴也沒用。」
「唔。」
「看來我們又被那個哈克朗王擺了一道。就跟以前一樣,儘管鮮少離開珍獸宮,整日窩在後宮處理國政,那位國王佈的局卻比世上任何人還要悠長。凡希坦斯製的眼鏡大概比我們想像中看得更清楚呢。」
「不要稱讚那個變態,小歐!」
錫特王惡狠狠地咬著叉子前端,發出呻吟。
「說到底,直到此時此刻,我都沒聽說過凡希坦斯奏請法王前往巡幸啊。」
「就是這樣他們才會漁翁得利。奧茲馬尼亞跟艾茲森在桌面下伸腳互踹的期間,主菜就已經上完了……而且,凡希坦斯現在是工藝品的最大出口國。即便是打著清正廉潔招牌的法王,也會以能徵收到大筆教會稅的國家為優先吧。」
聽到自己的國家被暗指為貧窮,錫特王已經不只是苦瓜臉,而是一張哭臉了。
「發起會議的明明是為父!」
「但他們的會議廳更寬敞啊,父王。」
「嗚唔、唔唔、唔。」
「而且也很有錢。在法王的巡幸地點已定為琉璃玻璃都市,凡希坦斯國王也發起了世界會議的此時,就算同樣在奧茲馬尼亞強行舉辦會議,也沒有任何意義。比起父王的王妃,法王的初次巡幸是更有魅力的誘餌。」
「什麼……」
錫特王虛脫地扔開叉子,雙手撐住桌面。
「為父輸了嗎?輸給那個腦袋裝糨糊,整天只會嘻嘻哈哈的不舉嗶──王。」
「若論整天嘻嘻哈哈的程度,我認為父王也不輸對方。」
兒子以毫無親情可言的語氣回答。但不知是否做父親的避免心靈再度受到創傷,只見他充耳不聞的繼續說道:
「可是、可是~總不能就這樣接受那個不舉王邀請,恬不知恥地前去拜訪吧。」
「我想去。」
「小歐!?」
「琉璃玻璃都市可是走在時尚最尖端的都市哦,那裡擁有美麗的珠寶飾品與品質優良的服裝,全世界的人都熱切盼望能穿戴琉璃玻璃都市的產品。」
兒子吐出安慰父親的話語。
「比起我們,艾茲森那方不是更悔恨嗎?都將政敵黎戴斯從地下室放出來了,甚至還舉行了和解儀式,這下子升格為王國的希望等同破滅。那個國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沒、沒錯,你說得對極了。活該啦,路希德!」
錫特王彷彿死而復生的屍體般,猛然坐直身子。
即便是此刻,也有歐斯跟錫特王派遣的數名密探潛伏在艾茲森宮廷,送來的報告十分詳盡。不久之前,他們也報告過國王路希德終於將弟弟黎戴斯從地下室釋放出來,上演了一齣動人的兄弟大和解戲碼。
到此為止都和歐斯的預測一致。想引起法王興趣的艾茲森為了彌補身為二流國家的不利條件,有必要讓法王看到國際性的表現。唯一的手段,就是釋放黎戴斯。
即使那個直腸子的廁所國王再怎麼努力演出兄弟和樂的戲碼,四年前的內戰所引發的爭端也不可能輕易消失。對於路希德來說,黎戴斯猶如背上的芒刺,這點就算是黎戴斯放棄王位繼承權也無法抹除。
總算結束單人說壞話大會的錫特王,對著即將落入沈思之淵的歐斯說道:
「總而言之,光是挨打會讓奧茲馬尼亞臉上無光。得想點策略才行……」
他像喝水一樣,將送到眼前的蘋果酒一口飲盡。
「話雖如此,在法王巡幸之前也沒辦法對凡希坦斯出手。」
「真想在艾茲森策畫點什麼。」
歐斯自言自語的說著,錫特王則是瞇起眼睛。
「哦,之前明明在南塞事件中被那位帕爾梅尼亞公主狠狠打敗了,這麼快就要展開雪恥戰啦,小歐。」
「……我的確是輸得灰頭土臉地回來,這點我承認。也承認光靠自己一個人到處周旋並賣弄小聰明,還是有無法戰勝的事物。」
「哦……」
錫特王的眼眸混雜了不同以往的色彩。那是既像對兒子的變化感到喜悅,也像是覺得很有趣的複雜色澤。
「那麼,要不要偶爾用爸爸的做法行動看看?」
「父王的?」
也就是靠蠻力嗎?歐斯看著將坑坑洞洞的橘子切開來吃掉的錫特王。
「我聽到兩個很有意思的消息。聽說在前陣子,來自帕爾梅尼亞王的贈禮送抵艾茲森。一如以往,他們明明很窮還大搞排場,在那當中有個奇妙的禮物。」
「奇妙?」
「就是梅莉露蘿絲公主的肖像,似乎是索爾塔克王命令寵幸的洛蘭特流行畫家繪製的。」
「哪裡奇妙了?索爾塔克溺愛獨生女不是眾所皆知的事嗎?」
「他送女婿一幅他嫁過去的女兒的肖像。這很耐人尋味吧。」
錫特王咬了一口橘子,他的手伴隨著果肉碎裂的聲響沾染上黃色。
「還有,現在出入艾斯帕爾達王宮的那個畫家,就是叫什麼洛黎恩.佛羅狄的小鬼,聽說他每週出入王宮兩次。」
「也許是索爾塔克王命令他繪製肖像畫吧?」
「特地到後宮畫?」
歐斯的表情瞬間轉為凌厲,因為他察覺到父親錫塔哈特在暗示著什麼。在相當於艾斯帕爾達王宮之後宮的最內部,國王以外的男性原則上是無法進出的。如果是皺紋滿布的年邁老人也就罷了,為何讓才二十幾歲的畫家佛羅狄出入?
(容許他出入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給你提示吧。首先,佛羅狄在的時間,索爾塔克都在辦公,因此不可能是畫索爾塔克的肖像。
其次,根據那名間諜所說,佛羅狄回去後必定會出現大量垃圾。畫壞的畫布全部都會在當天燒毀,佛羅狄總是空著手回去。」
「空手?」
既然如此,就表示他回家時都會將剛畫好的油畫留在後宮。歐斯十分訝異,為什麼必須秘密進行到這種程度?而且日後還將重要的本體送給艾茲森,攤在光天白日之下。他之前的謹慎都毫無意義……
(不對。)
歐斯腦中的迷霧頓時消散。
他認為這是有意義的。如此一來,應該就能找到自己自從見到『她』以來便一直感到異樣的理由。
換句話說……
「──艾茲森的梅莉露蘿絲王妃是冒牌貨嗎?」
兒子提出了問題,父親並沒有馬上回答。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她太聰明了。」
掠過腦海的,是唯一一個讓在鬥智中從未輸給任何人的自己徹底承認敗北的對手……那位艾茲森的銀髮王妃。
那個美麗、讓人聯想到清朗月色的女子。兼具出色行動力與柔軟彈性,讓人完全無法想像是受大陸第一大國國王溺愛的掌上明珠所該有的──
雖然跟自己一樣有過於依賴頭腦的傾向,但無法想像她是被深鎖在艾斯帕爾達的深宮之中長大的。
假如她是冒牌公主,本尊還被禁錮在艾斯帕爾達王宮裡,歐斯所持有的異樣感就能得到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