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話 三對男女的約會
志摩薰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牽動臉部右半邊肌肉地笑著。
他並非因為開心而笑，事實上正好相反。
志摩薰之所以冷笑，是因為感到害怕。
皮膚泛起雞皮疙瘩，雙膝打顫，膀胱彷彿發出哀嚎，連從有線電視裡流洩而出來的爵士樂也充耳不聞。
這時候如果不笑一下的話，或許就會立刻渾身無力，甚至失禁了吧。
讓志摩感受到這種恐怖心境的，就是現在全身舒適地躺在沙發上，腳翹在橡木茶几上的男人。
這裡是位於某大廈七樓的一間小酒吧。店名就叫做水族館酒吧（Bar Aquarium）。室內照明正如其名，為了給人彷彿在水底的印象，使用了較強的藍光，而四處放置於店內的魚缸中，五彩繽紛的熱帶魚悠閒地來回徜徉。
「那麼，」
進入店裡之後始終不發一語的男人，終於開口說了話。
「你受的傷如何了？」
男人的聲音低沈粗曠。
志摩每次聽到都覺得像是肉食猛獸的低聲咆哮。
不只是聲音而已，這男人的表現、舉手投足以及全身上下，都讓人聯想到野獸。
跨在茶几上的腿長得讓人討厭，雖不知他身高的正確數字，不過恐怕超過一百九十公分。
男人身上只僅穿著一件漆黑的襯衫，上半身肌肉賁張，顯示出極具壓倒性的存在感。肌膚顏色趨近褐色，但不清楚那到底是日曬後的膚色或者是天生如此。
精悍的頭髮呈黑金色，與國見遙──與那個黑麒麟的髮色相同。
東雲十吾。
他的身份是星獸˙九頭龍。同時也是負責管束志摩等人的男人。
無論是殺星獸的先後順序，或者決定由誰去挑戰國見遙的先後順序，或是禁止不先跟星獸或其近衛戰鬥，而直接殺害『伴侶』，全都由這個男人下決定。
志摩、柊彌、華音及明良，基本上都是個人主義者，向來討厭由別人決定自己的行動。這樣的四人之所以會服從東雲，是因為認同這男人是破壞與滅亡的化身。
東雲──九頭龍──實力非常強悍。
其強悍程度即使連志摩四人同時出手，也無法動他一根寒毛。
「現在全、全身還痛得要命……」
燐與早紀這兩名女子，讓志摩受了嚴重的傷。雖然傷口並未惡化，但是再加上之前黑麒麟造成的重創，現在光是走路全身也會跟著疼痛。那隻被黑麒麟的犄角貫穿左肩的手，一樣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可以活動，至於遭到燐砍斷的右手，則是手肘以下的部分全都沒了。前列的牙齒也斷了一排。
「真是辛苦你啦。」
東雲露出森白的牙齒，從喉嚨深處發出低笑。又大又長的犬齒，果然還是會讓人聯想到肉食性猛獸。
「不過，你要感謝我哦？你還能這樣好好活著，可說是拜我所賜呢。」
「啊、嗯嗯……我很感激啊。」
志摩的聲音，抖到連他都覺得自己很沒用。
「要謝就謝我啦。」
少女插進了兩人的交談。
「因為要他去接你的人是我。」
發出聲音的人是坐在吧台前方的華音。她仍像平常一樣，懷裡抱著一隻小白狐。明良隔著一個空位坐在華音右邊。在華音左邊與她隔著吧台桌角的則是柊彌。
除此之外，現場再也沒有其他人在。不僅是客人，甚至連吧台服務生也沒有，店裡空無一人是正常的，因為這間水族館酒吧在兩年前就已結束營業。儘管如此，熱帶魚們依然元氣十足地來回游動，吧台內架子上的洋酒也整齊地排列著。店內幾乎一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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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結束營業時，東雲連同這棟大廈一起買了下來，內部裝潢也維持原本的樣貌。後來這裡偶爾會被用來當成五人的集合地點。
「也帶給明良麻煩。」
這次替志摩療傷的人還是明良。
明良擁有從火焰中除去『燃燒』特性的能力，並且再賦予其其他特性取而代之。
遠比方術『快』治癒效果更佳的的純白火焰──『純白女神的愛撫』。
如果明良沒施展這種不具熱度的治療火焰，那麼志摩現在的確已經活不成了。
「你不覺得對身旁的人帶來麻煩嗎？志摩，嗯？」
「呃……」
「壞了規矩這一點也讓我無法接受。」
充滿力量的雙眸緊盯著志摩看，那雙眼睛也是黑金色的。
志摩細微地呻吟出聲。光是讓東雲緊盯著看，就會讓他陷入全身被尖牙噬咬住的錯覺之中。
「不過，你被打敗的事就這麼算了吧。你的實力太弱，而對手實力太強，所以才會吃敗仗，這是理所當然的。至於壞了規矩這一點，我非得好好處理一下不可。」
如同野獸般姿態與壓迫感，東雲對自己已經決定的事要求很嚴苛。而且似乎也很愛乾淨，這間店之所以這麼整齊乾淨，也是因為東雲雇人每天來打掃的緣故。
「也算是給其他人一點警惕。」
說什麼鬼話啊！志摩心中齜牙咧嘴地說，似有似無地瞪了柊彌幾眼。
志摩的確無視於東雲決定的順序，而去襲擊國見遙與他的『伴侶』。可是在此之前，柊彌也同樣無視東雲排定的順序。在志摩出場時柊彌從旁介入，但是卻沒有受到追究。
東雲到底為什麼只寵溺柊彌呢？
柊彌似乎感受到了志摩的視線，但他的眉毛連動也不動一下。
「所以，要讓你接受一個懲罰遊戲囉。」
東雲再次露出了牙齒。
東雲似乎很享受。他那猙獰的笑容，幾乎要令人渾身顫抖，同時還混雜了些少年惡作劇般的天真無邪。
「唔……咕……」
「別那麼害怕，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啊。──伊米爾。」
東雲連視線都沒有轉向華音的方向，喊出幼狐的名字。
伊米爾從華音胸前自己的固定位置縱身躍下，跑到東雲的膝蓋上。
東雲寬大的手在牠頭上隨意地摸了摸，伊米爾狀似舒適地瞇起了眼睛，咕噥了一聲。
「喂，真的要這麼做？」
在吧台上托著下巴的華音向東雲問道。
「怕了？」
朝華音瞥去一眼的東雲反問。
「……既然不聽話……那豈不是很糟糕嗎？」
「也許我正希望這種事發生呢。」
東雲笑得連肩膀都顫動起來。
「……戰鬥狂。」
華音說出這個字眼之後，撇過頭看向別的地方。
在一旁的明良，啜飲著玻璃杯中液體微微地苦笑。玻璃杯中盛著櫻花粉色的雞尾酒。這個雙手特別靈巧的男人，自己調了一杯雞尾酒來喝。雖說這是他原創的調酒，也取了名字，不過已經不記得了。
「戰鬥狂啊。這對我真是最棒的稱讚了。」
東雲笑著，黑金色雙眸的視線，再度落在志摩身上。
「你……你要我做什麼啊？」
志摩鼓起所剩無幾的勇氣問道。
「禮物囉。」
「啊？」
「我說，要幫你裝上你失去的東西。」
「你說……失去的東西？」
東雲用左手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右臂。
「右手啦。沒了右手做什麼都很不方便吧。」
又來了。東雲又露出了猙獰而無邪的笑容。
「不過呢，我無法保證手還能不能照你的心意動作哦──伊米爾。」
伊米爾從東雲的膝蓋上一躍而起，越過茶几在志摩的面前著地。
白色的幼狐抬頭凝視志摩，尾巴左右搖晃。
志摩知道。眼前的這個生物並不是幼狐，甚至不是妖魔。牠是個擁有《混沌》之名，超越妖魔的妖魔──轉生之後的姿態。
「伊米爾要給你新的右手，你該謝謝牠吧？
東雲露出笑容。華音冷眼看著他們。明良臉上浮現既非微笑也非苦笑的曖昧笑意。柊彌對他們則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可……惡……」
志摩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你該不會說你不想要吧？」
志摩咬牙切齒，發出喀喀聲響之後，大聲嘶吼。
「那麼噁心的東西，誰會要啊！」
接著，志摩便轉身背對著東雲與伊米爾朝入口衝了過去。然而連三步都還不到，腳下便被某個物體絆住而重重跌了一跤。
「咕……哇！」
咬著牙握緊左拳的志摩抬起了頭。
然後，他看見了。
混沌。
無數種顏色的漩渦──伊米爾的眼瞳。
那雙眼眸如貓般地瞇了起來──接著像貓頭鷹似地睜開。
志摩的尖叫聲在整間店裡迴響。
華音無法忍受志摩那過於淒厲的叫喊，從店內走了出去。
雖然門與牆壁都有隔音設計，但他的哀嚎聲卻大得能穿越隔音門牆。
華音摀著耳朵，逃上了頂樓。
如果這裡是戰場，而且那是敵人的哀嚎聲，那麼聽起來就會像悅耳的音樂，但現在並非戰鬥之中。人的哀嚎──尤其是討厭卻又認識的人的哀嚎聲，總會讓人不由得感到不安。
或許是大廈主人的東雲自己偶爾也會上到頂樓，所以鐵門並未鎖上。
華音壓著頭髮與裙襬，身子不住打顫，即使中午的天氣晴朗無風。
華音耐熱卻不耐寒，因為鳳凰是主司火焰的星獸，不論溫度多高都無法傷及鳳凰。不過，不耐寒冷這一點是否屬於鳳凰的特性，她倒是無從得知。
雖然華音想過要回到樓下，但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聽到志摩的哀嚎聲，於是她緩緩地走向防止墜樓用的鐵網旁。
從這個地方，她居高臨下地凝視街景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