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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鴆止渴的禁忌歡愉──再讀《毒藥伯爵》

文/邱常婷

初讀由貴香織里《毒藥伯爵》時我仍是一介慘綠國中生，期間如《天使禁獵區》、《殘酷的童話》、《路德維希革命》、《妖精標本》等漫畫在同學間偷偷流傳，當時學校禁止我們帶漫畫上學，看見便要沒收，由貴香織里的漫畫有那時代的象徵意義，如今可能很難想像，這些漫畫的內容是黑暗禁忌，代表的也是被學校禁止的叛逆思想，擁有一本由貴香織里就如同無聲的反叛，像故事隱隱延續歐洲歌德式小說的精神，黑暗頹廢且耽美。

《毒藥伯爵》以十九世紀的霧都倫敦為背景，藏污納垢的街道巷弄不時發生手法奇詭的殺人案件，令人想到福爾摩斯探案，故事也確實如此架構，由毒藥伯爵該隱扮演追查者，恐怖事件誕生的地點卻往往不在外界，而是乍看之下完美無缺的貴族家庭，是以由家庭關係構築的層層詭秘（uncanny），隱藏在日常中的不和諧恐怖感伴隨秘密被一次次揭開……這就是由貴香織里的魅力，華麗、耽溺，有時殘忍過頭顯得略微狗血，重複上演的悲劇，無法更改的宿命，做為讀者實在無法苟同漫畫家所有的設計，可是你會一頁一頁翻下去，因為這是強烈風格化的最佳例證。

該隱的名字來自聖經中第一個殺死血親的男人，同時也是神之子，他因此被逐出伊甸園。

漫畫中的該隱被其父親賦予這樣的名字與詛咒，他是父親與其親姊姊亂倫所生，父親對他愛恨交雜，不惜創立神秘組織達利拉毀天滅地，就是要讓該隱受盡折磨。故事本身的主線，是該隱從對父親萬分懼怕的少年，慢慢成長至決心對抗父親，不過一些簡單精巧的短篇卻也十足有趣，不僅體現了作者對西方異國的想像，更在亂倫、戀童等禁忌題材加以描繪，不時添加隱約曖昧的角色情感（男性與男性、男性與女性、手足與手足等），對「美」的過分強調，使故事中的「美」經常如死物，如洋娃娃、如死者、如吸血鬼，病態而異常。

「美」的載體是身體

「美」的載體是身體。該隱、利夫、瑪麗薇莎等主要角色樣貌都極為美型，更有幾段故事著重描述外表與常人不同，年齡停止，始終停留孩子面貌的成年男子，為維持美麗與生命必須浸淫他人血液、奪取他人內臟的可憐女子，持續生命與年輕帶有強烈的象徵意義。「身體」在故事中十分重要，該隱的金綠色眼眸意味著亂倫的因由，女子雪白的肌膚意味著非人之美，此外身體的印記如傷疤，則通常代表特殊的身分。

在改編文本上由貴香織里對西方童話、童謠、傳說進行再詮釋，印象中我讀著《毒藥伯爵》的國中時代，恰巧是暗黑／血腥童話相關出版品興盛之時。《毒藥伯爵》提及如開膛手傑克、鵝媽媽童謠、白雪公主等童話與民間傳說，藉由口語流傳的純真內容，對比劇情血腥殘虐，揭開真相的瞬間原本的童謠隨之唱起，便有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興味。

現在重讀該隱經歷的各種神祕事件，做為女性恐怕會對故事中同樣為女性的角色感到義憤填膺，由貴香織里筆下的女性人物往往具有異樣的能力，如占卜、超能力、吸血鬼，情感強烈雙重性格、早該死去卻能藉由他人內臟存活的怪物，最終幾乎結局都不是太好，這些如魔女般強大美麗又淫蕩的非主流角色，在異常上擁有力量，能夠掌控他人生死，卻無法帶著這樣的力量生還，若要成為普通女子，就必須放棄這股力量，一旦放棄，結果卻是死亡，反映了直到此刻我們依然艱困的女性處境，不美麗會使人討厭，一旦美麗就該衰亡，除非平凡普通，可女性偏偏又有著過分激烈的情感，平凡女子毫無例外將淪落受男性欺騙行惡的窘境。

「我只能愛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

《毒藥伯爵》的亂倫故事中，女性是永恆的犧牲品，無論是該隱的母親，抑或吸血鬼女子茱絲汀、日本混血少女露琪亞等，都因被血親所愛而受苦，亂倫之愛的起源作者並未說明，但藉由該隱反覆承認：「我只能愛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讀者得知該隱最愛當屬同父異母的妹妹瑪麗薇莎，若是如此，平衡的天秤或許就極速傾斜了，正是在正常與異常間搖擺不定才更戲劇性，故而利夫的存在成為必須，利夫與該隱的主僕關係更是作者創造的異質和諧，描繪該隱如何不能失去利夫，利夫同樣是最了解該隱的人，彷彿這樣便正常了，卻依然是作者的陷阱，利夫與該隱同為男性，雖沒有血緣，構成的關係也不能說是正常，在異常的天平兩端，彷彿堪堪取得了微妙平衡。

到最後，毒藥伯爵該隱雖收藏無數毒藥，卻並非在用毒解毒上無所不知，或許連他也不能完全了解各種毒藥效果的千奇百怪、來由光怪陸離，隱喻的其實是故事中角色們彼此間無法放棄的禁忌情感與慾望，如此，該隱當然不知該如何解毒。一如《毒藥伯爵》始終強調──對不可碰觸的對象產生渴望，那深深飢渴，以至於明知是毒也將一飲而盡，這便是《毒藥伯爵》的機巧魅力，直到今天，重讀這些故事，我依然為其中的強烈戲劇性與奇想深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