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並沒有成為守門者之前的記憶。
守門者是將剛從母體取出的嬰孩殺死,並放入特製的甕中,像個「物品」般鍛造而成的「道具」。
所以守門者沒有靈魂,只是個擁有意識的軀體。
但為何要製作「守門者」?
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已經沒有人知道。
因為知道這一切的那個人,已經魂飛魄散了。
而真相,也就隨著他的消失永遠成謎,剩下的只有遵守這條規定,持續活躍到現在的「諸家」,與知曉自己的命運,被迫面對沒有未來人生的「守門者」們。
「看樣子已經穩定下來了。」諸左焉把手從青柳的胸前移開,「讓他好好休息,應該很快就會醒來。」
「對不起,左焉,是我沒看好他。」袁霏相當自責,要是他再晚一步,真不曉得青柳還能不能醒來。
「地府的人,有察覺到青柳的異樣嗎?」
諸左焉並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他只是心疼命運多舛的胞弟。
「不,沒有。」
「這樣就好。」諸左焉起身,走到袁霏面前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隱瞞這件事是目前的當務之急,你我都很清楚。」
「我知道……可是坦白說,我真不知道還能隱瞞多久。」袁霏忍不住嘆息。
守門者透過鬼門進出地府,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但所有守門者當中,唯獨青柳是例外。
而知道原因的,只有現任的諸家家主,以及守門者老大的袁霏。
「青柳會沒跟你報備一聲,就擅自行動,讓我有些意外。」
「我想大概是為了曹佾那個渣男吧。」提起曹佾,袁霏就來氣,「那個吊兒啷噹的傢伙誰不找,偏偏找上青柳!下回見到他,我非要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也是,就這麼做吧。」
諸左焉捧起茶杯,優雅地喝了一口,臉上的表情雖然溫柔,但眼神卻相當地銳利,藏不住殺意。
袁霏不由得苦笑,「我說笑的,左焉,別當真。」
「我可沒在說笑。」他放下茶杯,認真地對袁霏說道:「若說有能斬殺神明的守門者,我想就只有你了,袁霏。」
袁霏不禁緊張地嚥了下口水。
諸左焉雖然只是個凡人,但他的氣魄卻不輸給任何人。
「左焉,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可是這麼做沒有任何好處。」
「莫非,是與曹佾的身分有關?」
「算是吧……雖說他是個令人頭疼的傢伙,卻不是低階神明。坦白跟你說吧!若我認真和他打起來,也不見得是我會贏。」
諸左焉添茶的手一頓,看向袁霏的眼神有些意外。袁霏的實力他比誰都清楚,若連他都這麼說,就表示曹佾是個相當棘手的人物。
「別擔心,左焉,青柳不會有事的。至少在我看來,曹佾那傢伙對青柳的態度,並不是玩玩而已。」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不再多嘴。」諸左焉放下茶杯、起身,默不作聲地離開。
「真令人頭疼啊……」
袁霏向後靠在椅背上,透過窗外看著升起的太陽,「雖然風險有點高……看樣子,也只能跑一趟了。」
青柳醒過來的時候,鬼門已經關了。
一年中,守門者最忙碌的月分結束,諸家內引起的火災騷動也默默落幕。
諸左焉並沒有告訴他,是怎麼處理叛徒的,而他也知道自己沒資格過問。他的生活,再次回到以往沒有曹佾打擾的寧靜狀態,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身旁多了個人──
「青柳先生,您又在這發呆了。」
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工作的男人,單手扠腰、一臉不快地瞪著他看,「我不是說,今天有工作嗎?」
一身正裝、一臉嚴肅的年輕男人緊皺著眉,明明今年鬼門的工作已經結束,卻被差遣過來出任「保母」,偏偏保護對象還整天苦大仇深,氣氛緊繃得讓人連放鬆的心情也沒有。
「你還要跟著我多久?夜灝。」青柳從沒給過好臉色。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無端被青柳討厭,夜灝也只能無奈地搖頭,「您要是不想,可以直接和袁先生說。」
青柳抿了下嘴,扭過頭繼續盯著一片漆黑的庭院,「你有工作的話就自己去,別賴上我。」
……找袁霏說?
呵呵,袁霏在他醒過來沒多久就外出了,說是有長期工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家。
他猜想,袁霏是去找曹佾了。
他們倆水火不容。
袁霏去找他報復的機率很高。
夜灝搖頭聳肩,「您說得簡單,要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像個討人厭的跟屁蟲,老黏著您不放。」
「我知道這是袁先生的命令,也知道他是想讓你監視我。」
「咕嗯……」
夜灝心虛地縮了下身體,「哈、哈哈,畢竟您之前發生那種事,雖然我也覺得是有些保護過度,但青柳先生您再怎麼說也是家主的親弟弟,我也不是不能明白袁先生和家主想保護您的想法。」
「那也犯不著把我當成孩子,全天候監視。」
青柳知道自己是沒辦法擺脫夜灝,只能起身走進屋內,「我去換個衣服,你先把車開過來。」
「是。」
夜灝鬆口氣,幸好青柳對待工作相當認真,就算私事纏身,也不會因個人因素而公私不分。
※ ※ ※
走入房內的青柳,倚靠著門低頭嘆息。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多久……你到底跑到哪去?曹佾。」
對他來說,那是最糟糕的分離回憶,「說什麼放棄,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你在說謊。」
青柳抬眼,看著漆黑、寧靜的房間,獨自低語:「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拋下我不管了,曹佾,你一定還躲在哪裡偷窺我對吧!」
一口氣說完,但等待他的卻是安靜無聲的空間。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行為很誇張,但他就是忍不住。
「該死……」青柳將臉埋入掌心,咬牙切齒。
他究竟是病得多重,才會讓自己的心染上這無藥可解的毒。
指縫中露出銳利的目光,失去耐心的他,做出了最糟糕的決定。
「既然你不肯來找我,那就由我去找你。」
夜灝哼著廣播節目播放的歌曲,開在高速公路上。
青柳一路都很沉默,連句話都不說,但夜灝已經習慣他這樣了。
總之,只要能讓青柳乖乖工作,就算要他整天當個瘋子自言自語也沒關係。
車子開下交流道,駛近熱鬧的市區。
這次他們的工作地點,與以往不同,不是在什麼深山野嶺,或者鄉間秘境,而是相當熱鬧的市中心。
「青柳先生,我們到了。」夜灝替青柳開車門,喜孜孜地等他下車。
青柳扶著腰,顯然剛才的車程讓他坐得腰痠背痛,很不是滋味。
「什麼時候才能輪我開車?」
「等袁先生下令,不讓我跟著你的時候。」
夜灝說得輕鬆,無視青柳朝他投射過來的憤怒視線。
在這個熱鬧的逛街地帶,有一棟顯得相當突兀的老舊高樓。
這棟樓正好夾在兩洞新建的百貨公司中間,他們這次來,就是為了處理這棟因為神祕力量而無法拆除的高樓。
當然,他們守門者不會獨自接下工作,而是和其他天師合作。
而這回向他們提出支援請求的,是負責這個地區的天師一族。
「百日先生!」
夜灝向站在入口大廳處的男人招手,「不好意思我們來遲了。」
「沒事,我們早來也只是先做些準備。」百日歌很客氣地回答道:「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守門者青柳先生?」
青柳不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
他們守門者在天師眼中,不過是道具,但由於不想得罪諸家,加上需要他們的力量,才會如此客氣、故意把他們的地位提高。
說穿了,不過就是形式上的花言巧語。
光聽都覺得刺耳。
「用不著這麼客氣。」青柳將外套取下,塞進夜灝的手裡,「既然你們都已經提早來做好準備,那麼我們也就不要再繼續浪費時間,直接開始吧。」
從剛才開始,青柳就發現這棟樓裡的靈很不平靜。
與其說它們徘徊在此,不如說是受到什麼東西吸引,才會逗留不離開。
他很想找出原因,但這得花上幾小時,直接把它們送入地府,才是最快的。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時間來做這種不起眼的小工作,他得想個辦法,抓住機會從夜灝眼皮底下溜走,去把曹佾揪出來。
夜灝當然不知道青柳在盤算什麼,看到他難得對工作這麼有動力,高興都來不及。自從曹佾離開後,原本是個工作狂的青柳,已經很久沒展現過對委託的積極。
「我以為你是個謹慎的人?」百日歌感覺到青柳並不想久留,有些訝異,這跟他聽說過的傳聞,有很大的不同。
青柳沒回答他的問題,抬起頭四處張望,鎖定一個方向,直盯著看。
「那個位子是什麼地方?」
「你是說天花板上的吊燈?」
「對,它的正下方……應該是在三樓左右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