Ｂefore
我睜開眼。
痛從四面八方襲來。
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很溫柔，可是對我的雙眼來說很銳利，一時之間我睜不開眼，表情猙獰，還搞不懂現在是什麼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在哪？
貼心替我拉上窗簾的人又是誰？
我好虛弱，四肢無力、頭痛欲裂，當我試圖從床上坐起卻失敗的當下，才終於知道自己是受了不輕的傷，疼痛不停提醒我受傷的原因，不免咧開嘴苦笑，頓時覺得好渴，嘴唇好乾。
立刻，嘴邊碰到類似吸管的東西，我張嘴一吸，果然是甜美的水。
眼睛已經慢慢適應光亮，緩緩睜開眼皮，首先印入眼簾的是我的房間，再來是坐在床邊餵我喝水的她。
……我該說不意外嗎？
這罪魁禍首。
「你還好嗎？」她殷切地問。
「還、還好。」我轉開頭，讓嘴脫離吸管。
「真的嗎？」她放下水杯，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頰。
我撥開她的手，沒好氣地說：「妳怎麼會在我房間，又想害我？又偷我的東西？」
「沒有、沒有，我什麼東西都不敢動，就是怕你罵我。」她吐吐舌頭。
我掃視四周，果然還是我的房間，目前看起來沒有任何財務損失……再看一眼柱邊的日曆，原來我昏迷了整整三天，在昏迷的時間內，她的手腳應該還算乾淨，不過怎麼會讓她進到我家？
這恐怕會有無止盡的麻煩。
「……雖然我們之前發生不少事，但我還要感謝妳照顧我。」我摸摸自己一貫的平頭，尷尬地彎起我自認還算親切的嘴角，給出一個還蠻假的笑容，「既然我已經醒了，就不敢再勞煩妳，妳可以先離開。」
「不要。」她回得很乾脆。
「小姐，妳怎麼敢這樣說！」我真的覺得自己衰老好幾歲。
「反正我不要。」她賭氣似地轉過去背對我。
「那我只好打電話報警了。」我好無奈。
聽到我這樣說，她猛然站起，原本我還以為她要乖乖離開，沒想到居然是拿起我枕頭邊的手機從窗外扔出去。
她站在窗前，表情凝重地看向遠方，外頭清風吹進房內的過程中，連帶讓她的髮絲飄散揚起，我都能聞到她的髮香，熟悉的味道中，似乎還夾帶一點惆悵。
「妳就不要裝可憐了，快點走吧。」
「絕對不要。」
「我們已經分手了，就不要再折磨彼此了，妳對我的傷害，我不會追究。」
「分手又怎樣？」
面對無賴，我竟然無法竟然想了整整五秒才能反駁。
「什麼、什麼叫作那又怎樣？我們既然不是男女朋友，那就不應該再聯繫了吧？妳也應該去認識更多男生，而我也應該開始新生活。」
因為這段話，她陷入沉思，只是回過頭來默默地凝視我。
我躲開她怪異的目光，再度確認我的房間，衣櫃、電腦桌、置物櫃、海報、掛飾統統都沒有缺少或損壞的跡象，讓我稍稍安心，當然……我是刻意不去想剛剛被丟掉的手機。
欸，不對！我的電視和電腦勒？！
「好吧，我想了很久，其實你說得對。」她離開窗邊，信步走到床尾和電腦桌之間，正好與我面對面，「我們的關係是真的結束了。」
「妳能這樣想就好。」算了，電視和電腦都算了吧。
「而且，你也需要一段新的生活。」
喔喔喔……難得她聽得懂我說的話，我真的要哭出來了。
她後退一步，輕輕一躍，一屁股坐在我的電腦桌上，神情極其認真嚴肅。
「所以我們應該結婚才對。」
喔喔喔喔喔……我真的哭出來了，她依然是毫不在意我在說什麼啊！
「請你拿出放在枕頭下的東西。」
我好累，連伸手拿枕頭下摸索都好累，等我拿出一張結婚證書時，我累到情願再度昏迷過去。
「你就簽一簽吧。」
「妳就饒了我吧。」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應該是我問妳這個問題才對。」
「到底是為什麼，讓我們變成這樣子？」
空氣中似乎蔓延著一種苦味，我啞口無言，赫然發現她的遺憾和我的一樣，我們都曾經對自己問過這個問題。
她慢慢走近，像貓一般爬上我的床，這姿勢有誘人心神的效果，但是我不為所動，只是用死魚般的雙眼凝視她，她亦不甘示弱地瞪我，眼神內有些嬌怒，不過更多的是對我的歉疚，我看得出來。
「要怎麼樣，你才能原諒我？」
「很難了，抱歉。」
「如果我願意用五年，甚至是十年的時間來彌補呢？」
「對不起，我沒辦法。」
她默然地退後，下了我的床，屁股坐在我的電腦椅上，用後背面對我，是她鬧脾氣的標準程序。
「信媛，很抱歉，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
「哼！」
她一腳踢在電腦桌桌腳，讓電腦桌發出快要斷裂的嘎響，我能理解她的忿忿不平，反正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是這樣子，原本以為我能忍受，但是很抱歉，我再也忍不下去。
我雙眼緊閉，假裝自己又要睡了。
她看我不理她，對我更加不滿，再踢了床邊一下，拎起放在書櫃上的包包，她怒氣沖沖地甩門就走。
我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地在心裡默數三秒。
三。
二。
一。
果然，我的房門又開了。
「不要以為我會被你氣走，我只是、我只是要去買東西而已！」她說完，砰，門再度關上。
我太懂她了，懂到有幾分可笑。
鬆一口氣，可能是睡太久的關係，我一點睡意都沒有，張大眼睛直視著房間天花板，開始回憶起我們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緣故讓我們漸漸變成這樣呢？恐怕只有造化弄人這句可以完美詮釋。
記起，我收到簡訊的那一刻……
還有她手臂上包紮的繃帶。
５
我是孤兒。
沒有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從小到大都只能夠透過閱讀來撫平我渴望有人愛的空虛，譬如說這幾套小說，「我的妹妹哪有這麼可愛」、「要聽爸爸的話！」、「就算是哥哥，有愛就沒問題了，對吧」、「狼的孩子雨和雪」，等等……我看過很多。
但是事實上，我註定是沒有親情，唯一的方法只有朝友情和愛情前進。
而這是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
雖然都是讀書，可從高中三年級到大學一年級卻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站在文學院的二樓空教室前，我收到一封加油打氣的簡訊，是向來很支持我的高中學妹，她知道我今天要進行重要的儀式，所以特地傳給我十幾個象徵奮鬥的表情符號，和幾句祝我幸運的話。
我將手機收進口袋內，因為我緊張到沒辦法打字回覆。
看了看教室前的時鐘，已經差不多到我估計的時間。
我的腳跟著時針的頻率抖動，踏著規律的拍子，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等到她出現。
同樣是歷史系的學生，筱文在系上是很不起眼的存在。
她絕對不是系花級的人物。
可是她嫻淑、恬靜、柔和的形象，真的是我最欣賞的類型，而且她不打扮的情況下，卻讓我覺得更自然美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膚色，在其他人的眼中也許並不特別，不過卻是我的最愛。
走進教室的她怔怔地看我，似乎感到怪異，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現在是下午第一堂課上課前的半個小時，就我長時間的觀察，她每次都會提早進教室看自己的書，所以我抓準這個空檔……
鼓起十九年來所累積的勇氣，打算在此時此刻一次耗盡。
「筱文，我欣賞妳很久，請、請妳跟我交往。」
就算已經訓練超過五百次，就算是如此老梗的告白，我還是在關鍵的字句上結巴，但是我沒有半途而廢，趕緊將藏在背後的玫瑰花送上去。
她傻呼呼地接過花束，似乎還沒理解我的意思。
我們之間相隔一公尺，她只是手持玫瑰，眼神渙散地站立。
太尷尬了，真的。
我都能聽見空氣凍結的劈啪聲響。
會不會是我太急躁？
雖然我跟筱文算是能夠一起作報告的關係，平時也會談話聊天，不過她會不會顧忌怕我們原本的良好關係，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乾脆就呈現發呆的狀態。
「抱、抱歉……是我太老梗了，拿一束玫瑰就要告白，要不然妳當作沒聽到吧，我、我先去吃飯。」其實我是想去廁所吐，整個胃已經因為緊張而扭曲，我的早餐快爆發了。
「咦？告白……」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玫瑰，再看了我一眼，再看玫瑰一眼，最後看我，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我、是我嗎？」
我可以感受她的臉慢慢發燙，如同茶壺滾沸，快要冒出濃煙。
「你確定是我嗎……確定嗎？」她顫聲道，藍色針織外套下的身體看起來是嚇得不輕。
我也沒好到哪裡去，發抖道：「對、對……是妳。」
「怎麼可能……」
「是真的，我不可能搞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