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在某棟大樓的屋頂上,寒風正颼颼地吹著。
我站在此,俯視著街景。
腦海中迴盪著母親的聲音。她是這世上最醜惡的生物。
她把父親寵愛的貓帶去收容所,回來後第一句話竟是──
「唉唷──這下爽快多了。」
而她將貓送走的理由,只是她認為「貓害我打掃起來很辛苦」。
可是,貓平時也只待在父親的房間裡。
如果打掃真的麻煩到會讓她想把貓丟掉,那她大可要求父親自己清掃房間,如此一來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但,我家母親就是偏不這麼做。
她選擇什麼都不講,然後直接把貓送走。
「你怎麼都不懂媽媽有多辛苦?」
母親這樣抱怨完後,便丟棄了貓。
就算打掃真的很辛苦好了,也不該在做出這種事後,第一句話便是「這下爽快多了」吧?
父親看到心愛的貓被丟掉已經傷心欲絕,母親竟然還當著他的面說這種話。
而且母親的事蹟還不只這樣,她還曾經將四隻別的貓丟給哥哥照顧。
當時哥哥加入了戲劇社,時間得配合社團,便拒絕了母親的要求。
「你這孩子真無情。家裡每個人都很辛苦啊,不管,你給我幫忙。」
母親卻如此回應哥哥。最後她還以此為由,硬是要哥哥照顧四隻貓。
哥哥明明已經很忙了,卻還要他分出心力養活一群貓。還非得幫忙不可,不幫就是冷酷無情。
而輪到自己該付出時,就選擇把貓殺死。其他人還非得認同她不可。不認同就是冷酷無情。
加上她的口頭禪還是:「你怎麼都不懂我的感受?」
這句話可真方便。
換個簡單的講法,這等於是在說:「你不願配合我的欲望,你就是人渣。」,她卻還一副自己是受害者的模樣。
也從不想想對方不願配合、不願實現其要求的理由,盡是用「你不幫我,就是冷酷無情。」這種歪理攻擊人。
或許有人聽到此處,會想這樣問我吧──
「你的母親把貓送走時,你又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或者該說,什麼都做不了。
在我還小的時候,也曾經抵抗過她。
我也曾明白地講出她很奇怪,大聲地指出矛盾之處。
但每次得到的都是一陣怒吼,一頓拳打腳踢。
她會對我大聲咆哮,賞我巴掌,痛罵我是冷酷無情的人。
並且在毆打我之後,她還會很自以為是地說:「因為錯在你,所以被打活該,對吧?」若是我否定她,便會再次挨揍。她會一直打到我肯定她為止。
我反過來,閉上嘴保持安靜後,就不再挨打了。
我不反抗、不再說出自己的意見後,就不再挨打了。
就是因為這種事反覆發生,使得我的心已被消磨殆盡。
每當我一有反抗或離家出走的想法,過往的記憶就會立刻湧現。
光是稍微想像與那個專橫跋扈的母親抗戰會發生的事,我的呼吸便開始變得困難,眼眶也開始泛出淚水。
到最後,我甚至連聽到未來或將來等字眼,都會猛烈地覺得想吐。
如果說我能做什麼事,大概也只剩藉由死亡來解放自己吧。
這也是我能反抗她的最後手段了。
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裡。
我從大樓的頂端俯瞰這世界,腦內不停地想著──我要死,我要死。
儘管到此時此刻我才領悟到──
我想活下去。
我其實想活下去。想試著盡全力活著。
我想到一個嶄新的天地,拋去過往的記憶和枷鎖,試著無拘無束地過自己的人生。
然而我的生命力已被消磨殆盡,並沒有多餘的氣力這麼做──
所以我才想死。想獲得解放。
我的人生迫使我有這種想法。
即便如此,站在大樓屋頂上的我,還是不禁對著自己大喊──
我想活下去。我其實想活下去。
我想到遙遠的異世界,試著盡全力活著。
不過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所以我才──
這感情如此矛盾,但又如此始終如一。
而這兩個想法也不是初次在我內心裡爭吵。
我已嘗試尋死無數次,每次都以失敗作結,然後繼續苟延殘喘。
沒有勇氣邁向死亡,才不得已選擇活著。
就在此時,我用眼角餘光,瞄到了一個奇妙的東西。
那是一個黑色的洞。
空中開了一個和棒球同樣大小的洞。
這是什麼啊?
我不加思索,便將右手筆直地朝它伸去。
那一瞬間,小洞倏地擴大──
下一秒,我的意識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1章 名為基爾斯‧特里史多拉的男子。
「嗨!」
我剛恢復意識,就看到一位奇怪的男子朝我打招呼。
他身穿黑袍,留著一頭秀麗黑髮,還往上抓了個清爽短髮造型,就連長相也給人清新爽朗的感覺。
他右手拿著一把鑲了紅色寶石的魔杖──就像是奇幻故事中魔法師會拿的那種。
「這裡是叫做亞爾柏海姆的世界。天草樂斗──將你召喚至此處的便是我。」
男子如此說道。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眼前的房間不但滿是灰塵,髒亂的桌上積了不少書,房內還晾著不少蛇蛻下來的皮和蝙蝠翅膀。
而我所在位置正下方的地板上,還有著散發出藍白色光芒的魔法陣。
「也就是說……這裡是異世界囉。」
「你的領悟力不錯嘛。」
「還好啦。」
畢竟看到目前狀況,也只能如此推論了。
雖然同樣的情形,若換成對原世界還有所留念的人,或許會不願相信眼前所見,進而感到動搖、拼命否定吧。但我本來就打算尋死,所以絲毫沒有這類念頭。
「所以……你把我叫來這世界,是想做什麼?如果你是打算拿我來做什麼實驗的話……可以拜託你盡量不要弄痛我嗎?」
反正就只是一條賤命。
就算對象是個瘋狂魔法師,若是我能派上點用場,這條命或許也會多一些價值吧。
「你是把我想成多邪惡的人啊……」
「既然你是為了自己所需,便隨意把他人召喚來異世界的人,我想應該好不到哪去吧?」
「我可沒有你說得那麼任意妄為呀,召喚對象是有特地經過挑選的。」
男子無奈地聳了一下肩,接著說道:
「你通過的那道連接異世界之門,只會對不留念原本世界的人有所反應。如果是想把握人生、認真過活的人,是看不見也碰不著那門的。」
「原來如此……」
總之,我明白男子可能並非什麼大壞蛋了。
「所以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男子把手上的魔杖收進腰間,取出了一個小瓶子。他把瓶內的藍白色粉末倒至左手上,用力地緊握了手中的粉末後,將手張開來。
在他掌心裡的是,一隻正輕輕振翅的蝴蝶。
那蝴蝶散發著藍寶石般的光芒,既堅冷又美麗。它很快便輕飄飄地飛舞而去,遺留許多散落的光輝。
「我叫做基爾斯‧特里史多拉,職業是Alchemist──也就是鍊金術師。你可以稱呼我為基爾。」
自稱基爾的男子如此說道。
「我因過得自由自在的緣故,沒立下什麼名聲,不過我現在也有個兩百四十二歲了。」
「兩百四十二……?」
「沒錯,兩百四十二歲。」
「你怎麼看都和我年紀差不多……感覺只有十五、十六歲而已啊……」
「你的眼睛沒有問題啦。」
基爾噗哧地偷笑了一聲。
「這是因為,我喝了返老還童藥的關係。」
「返老還童……」
「我是在一百二十九歲時喝下那瓶藥的。而那之後又經過了一百一十三年,我每過一年,便會年輕一歲,所以現在外表才是十六歲的模樣。」
「每經過一年,便年輕一歲……」
而他又說自己現在年齡為十六歲,不就代表……
「你真的很快就抓到重點了呢。」
基爾語畢,又哈哈笑了幾聲。
「再過十六年,我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如同嬰兒在呱呱落地前什麼都不是般,我將回歸於無,消失得一乾二淨。」
「……」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論。照道理,再過兩年或三年,我的智能便會漸漸開始退化,五至六年後就會變得跟普通的小鬼頭一樣了。所以我的鍊金術師壽命也只剩下兩年,好一點可以撐到五年吧。」
「是嗎……」
「而這也是我召喚你來的原因。」
「……」
「儘管我對於自己即將消失感到害怕,但我也活得太久了,並沒有想再延續壽命的慾望。我認為自己差不多該從人生中退休了,這想法可能和我的恐懼一樣強烈。」
「……」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成為我的徒弟。」
「徒弟……?」
「我想想要怎麼解釋……」
基爾的眼神凝視著虛空,接著豎起了自己的食指。
「在我們國家,流傳著一個叫『俘兔眼』的慣用語,形容人像被俘獲的兔子般,眼神空洞、放棄一切。」
「我這邊的世界好像也有用『死魚眼』做類似譬喻……」
「你知道這慣用語是誰發明的嗎?」
我搖了搖頭。
「即便不知道,不會仍感到佩服嗎?」
基爾平靜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