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地用完午餐後，刀介婉拒了大神要用車將他送回出雲?綜合醫院的提議。因為剛吃飽想動動身體用走路的，再者他覺得既然說要幫忙調查關於波布原的情報，就不能讓大神繼續靠近醫院，凡事謹慎為上。
「刀介。」
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刀介回頭，在看到黃泉川的瞬間，雙眼閃出光芒，但表情卻得盡力維持原本的模樣，阻止想立刻鬆懈下來的本能。
「黃泉川先生……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
「稍微調查一下接近你的人會不會危害精神健康而已。」黃泉川打趣地道。
「……這是新型態的笑話？」刀介眨眼。
「也不算是。」黃泉川苦笑著聳肩，「身為你的主人，總是要稍微瞭解部下都跟什麼樣的人來往……啊，不過我跟高梨副主任不同，不會對這種事情指手畫腳，儘管去擴展原本貧瘠到龜裂的人際關係吧。」
「就算黃泉川先生這麼說……」
刀介搔了下頭，「大神先生是有事拜託我才請吃飯的。」
「喔？」
黃泉川的表情帶著某種程度的愉悅，彷彿第一天送孩子去幼稚園的家長，還會慎重地對其他小朋友說：「請務必多多關照。」
「本來就打算之後立刻跟黃泉川先生報告的，如果覺得不妥，我會立刻回絕。」刀介望著那令他心跳不已的笑容，小口地嚥下唾液。
「跟我商量當然沒有問題，不如說你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能夠商量的人太少，但最終的決定要由你自己判斷，這才算踏出前進的一步。」
如果全部都能交給黃泉川決定就輕鬆多了。刀介想。
但他知道這是不行的，雖然之前在定契約後，黃泉川曾叫他暫時什麼都不用思考，只要遵照指示行動，但實際上卻是行不通的，對方會那樣說，可能只是要讓當時他極度不安定的精神趨於平緩。
黃泉川要的不是傀儡，雖然相處時間不算長，他卻很快地理解這一點。因為，對方的理想性需要真正的理解者才能完成，光只是傀儡的話能做的事情就會被限制，雖然現在的黃泉川身為魔族，但本質上與已經在很多地方越界的他仍有著決定性的不同。
「黃泉川先生還記得大神創平嗎？」刀介問。
「肋骨骨折跟胸腔內出血吧。」黃泉川隨口道。
「嗯，就是那樣……不過這樣稱呼的話，大神先生會不高興的。」刀介頓了下繼續道：「在出雲?內的住院者之中，有位叫做波布原直人的患者。似乎是個犯罪者。」
「犯罪者？」
雖然黃泉川知道大神的身分是刑警，但他所說的調查也不過就是遠遠觀察一下人品與氣場而已，跟劍介那種只要是跟弟弟扯上任何一丁點關係的人物都會想辦法徹底調查的瘋狂行徑差之甚遠。
「似乎是詐騙集團的首腦，曾經入獄服刑過。但即使是出獄後也沒有絲毫悔改，很快重操舊業……的樣子。」刀介解釋。
「大神要你幫他抓住這個人嗎？」黃泉川有些疑惑地問。
刀介是醫生，不管怎麼說，這種要求都太強人所難了些。
「不，該怎麼說呢，總覺得連大神先生自己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感覺，從與他的對話中，能感覺到焦躁與猶疑。」
刀介摸著自己的唇分析道，「雖然他說波布原仍在犯罪，但並沒有實質上的證據，一切都還在懷疑階段，光憑這樣是無法將人逮捕的。」
「原來如此，難怪才在遠處一直監視這間醫院呢。」
「黃泉川先生有發現啊？」
「當然，在活動範圍內佈下觀測用的結界是魔族的常識。」黃泉川理所當然地道。
刀介抽動嘴角。能經輕易將魔族的常識說出口這件事就已經遠超出了人類常識的範疇了。
「一瞬間還以為是要調查你的，但這樣的話應該優先監視住家才對，所以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黃泉川說到一半，見刀介用力咬住了下唇，連忙搖手：「啊，不管怎麼說，你我已經定下契約的現在，之前的事情暫且就先封存。」
對方想要贖罪，他知道。但明明罪惡的意識就如此強烈，卻似乎只針對「殺了他」這起單一事件而來，在其他方面反倒是呈現道德感薄弱的狀態。這樣的高梨刀介，對魔族來說，非常地有吸引力。
打從定下契約，黃泉川就經常陷入輕微的混亂中，他的確想將刀介從危崖處拉開，但會不會他的行為卻實際上造成另一個深淵？他，是不是，因此而得意著？享受著只有魔族才能品嚐到的那份歪曲喜悅？
為了遵守與他的約定，刀介彷彿能夠做任何事，包括跟劍介上床。
僅僅一瞬間，他想阻止，卻什麼也沒做，只是眼睜睜看著刀介去做選擇。
他真的能夠拯救這個人嗎？
他有……那麼偉大嗎？
「對不起……對不起。」刀介喃喃地重複道歉。
「夠了。」黃泉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冷酷。
「是。」刀介點頭。
「你打算幫那個刑警嗎？」黃泉川重新問。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是出雲?的醫生，照理說波布原應該不會對醫生抱著戒心。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病房內找到些什麼。」刀介點頭。
「居然說閒著……」黃泉川笑出聲。
「難道不是嗎？會挑選患者的醫院簡直可笑，我不會說沒有存在的必要性，但我不想在那種地方工作。」
黃泉川微笑，用打趣的口吻說：「不過半天時間，就覺得出雲?無趣了嗎？跟大明星說上話了呢，聖華院那些小朋友聽了還不羨慕到流口水。」
「那是最浪費時間的行為。」
「不覺得高興嗎？那是平常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人呢。」
「跟黃泉川先生說話會比較高興。」刀介脫口而出。
黃泉川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啊、那是……」
刀介嚥下口水，「比較之後的結論。」糟糕，這麼說的話太得意忘形了。高興什麼的，他明明就沒有這種資格……
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四月，寧靜的道路兩側人跡稀少，能夠跟黃泉川在此肩並肩散步，實在是莫大的幸福。只能藏在心底的那種。
「雖然感謝你的稱讚，不過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有趣的傢伙。我……其實能稱得上朋友的人不算太多，以前在聖華院時也大多獨來獨往，啊，不過學生時代倒是有不少打麻將的損友就是。」
「麻將？」
「嗯，蹺課去麻將館啊，沒去過嗎？」
「沒有。」
刀介搖頭。他有些無法想像黃泉川泡在麻將館裡嘩啦嘩啦洗牌的模樣，不，應該說他甚至無法想像對方的學生時代，可能是他自身討厭回首過去，所以也下意識地不去碰觸他人的過去。啊……要是能夠認識當時的黃泉川……
「那你唸醫大的時候都做些什麼？」黃泉川雙手向上伸了個懶腰。
「咦？我……因為重考了一年，所以……覺得不更努力不行……」
「都在唸書嗎？」黃泉川挑眉。
「嗯。」刀介點頭。
「沒有去過聯誼？」
「沒有。」
「那考前總有幾個能聚在一起的朋友互相交換筆記吧？」
「……沒有。」
「因為劍介嗎？」黃泉川嘆氣般地道。
「我習慣了。」刀介並沒有嘆息，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遺憾之處，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那、來問點有趣的好了……」黃泉川轉過頭，微風吹得銀色髮絲飄蕩，「刀介的初戀是什麼時候？」
刀介瞪大眼。
初戀？第一次喜歡的人？在知道黃泉川的存在前，那些情感是不可以有的存在，因為，「喜歡」並不是快樂的事，喜歡上誰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在還不明白那是什麼之前，就心生恐懼地將之拔除。
愣住。他喜歡黃泉川，卻因此殺死了這個人。做了殘酷的事。
「沒有。」他說謊。
他覺得自己會一輩子在這件事上說謊。
黃泉川卻笑了出來，「還好不是說高梨副主任，不然會覺得自己好像故意拆散你們。」
「我討厭劍介喔。」刀介委屈地道，被黃泉川誤解喜歡劍介的事讓他有點難過。
「看得出來。」
黃泉川微笑。但除了討厭之外，還有其他雜質混了進去，所以並不是那麼單純能夠切斷的東西，就像已經與周邊組織癒結的腫瘤，要剝離時得小心翼翼，硬是切開只會大出血。「不過，有時候討厭跟喜歡是一體兩面，不是有句俗話說，愛得越深就恨得越深嗎……啊，這麼說起來，如果恨到要把我殺死的話……」
為什麼，又要觸碰這個話題？
連黃泉川自己都覺得不對勁，刀介對此非常敏感，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的話早就自殺了，就不能更謹慎些－－
刀介的臉漲成番茄紅。
眼裡泛出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