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即使是魔王也不該對小孩動粗
「──〈魔王印記〉嗎──」
在新增許多藏書的書庫裡﹐薩岡一個人念出某個字眼。
這裡是薩岡擁有的居城裡的書庫。裡面本來就有不少藏書﹐現在卻滿地堆著放不上書架的各種書籍。
原來半個多月前﹐薩岡繼承了前任〈魔王〉馬加錫亞的遺產﹐而堆在這裡的書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薩岡只揀了些和自己想調查的事物有關的書籍﹐結果就成了眼前這景況。
一臉憔悴地撥起前髮的薩岡﹐是個十八歲的青年。
從未打理而任其生長的黑髮束在身後﹐披著由紅布打底的黑袍。一雙銀色的瞳仁﹐讓他原本就兇惡的樣貌更顯得氣燄逼人。
薩岡是擁有〈魔王〉稱號的魔術師。
而這樣的他﹐目前有件非幹不可的事。
「看來這線索還真是不好找啊。」
這世上過去存在著名為魔族的某種東西。不對﹐牠們至今依舊存在﹐只是藏在什麼地方。前幾天﹐薩岡就遇見其中之一。
而那完全不是薩岡能夠應付得來的對手。
但遭遇了那樣的對手﹐薩岡至今依然在這裡活著。
一舉起右手﹐上頭就會浮現文字狀的徽記。這就是〈魔王印記〉。魔族對這個〈印記〉俯首稱臣。
－－我得把這東西的原貌查個清楚。
這份力量能令魔族臣服﹐卻跟薩岡曾見過的任何魔術徽記都不一樣。
他本以為能從前任〈魔王〉的遺產裡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但成果並不樂觀。
「呼……」
今天他從早上開始花了好幾個小時﹐把書架上的書拿上拿下。對於能夠自由控制體能甚至食慾與睡眠的魔術師而言﹐疲勞的概念照理說是不存在的。
但就算身體不會疲憊﹐心力還是會漸漸耗損。每天過這樣的生活﹐總令他多少有些鬱鬱寡歡。
嘆完氣的他正打算休息一下﹐卻察覺到背後的門悄悄地打開了。
－－涅菲嗎。
她是薩岡這座城裡唯一的同居人﹐也是徒弟、侍女﹐更是薩岡心愛之少女。
涅菲是名為精靈的種族﹐自古人們稱其為北方聖地(諾登)妖精﹐擁有獨具特色的尖耳。而其中像涅菲這樣擁有白髮的個體﹐則又具備更強大的魔力。
她的長髮上綁著深紅色的蝴蝶結﹐小而端整的臉蛋配上一雙蔚藍的大眼。纖弱的身子穿上純白圍裙搭配連身裙的侍女服﹐腳上則穿著施了能夠減輕疲勞的魔法的靴子。這是她平常的打扮。
望向窗外天空﹐太陽已經快過中天了。看來涅菲是來叫他吃午餐的﹐而不知是否因為見到薩岡面向書架﹐並沒有出聲打擾。
但薩岡感覺得到﹐背後的動靜正悄悄逼近。
－－她該不會是打算嚇我吧？
由於之前某件事﹐涅菲對薩岡的稱呼由〝主人?轉為〝薩岡先生?﹐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比以前縮短了些﹐或者說﹐比起以前更加親密。
現在的她的確有可能開玩笑嚇唬薩岡﹐而薩岡當然也沒不長眼到打擾她難得的一片玩心。
－－來吧﹐讓我瞧瞧妳會怎麼做。
他竭盡所能裝作沒發現﹐內心卻紛擾地等候著﹐而站在他身後的動靜﹐則是悄悄地將手伸出。
但﹐薩岡跟涅菲的身高畢竟差了一顆頭﹐外加薩岡為了找書﹐目前踩在梯子上頭。
「猜猜我是…………咦？摸不到……」
伸出的雙手﹐只及薩岡的肩膀高度。
回過頭一瞧﹐眼前是個奮力踮腳﹐手掌卻怎麼也遮不到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少女。
她的脖子上﹐戴了個粗糙的項圈。
項圈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具有魔力﹐但卻是薩岡與涅菲彼此許下的承諾﹐是兩人最重要的信物。
豎起的耳朵﹐這下一路紅到尖端。
「呃嗯﹐這種時候該怎麼辦呢……」
涅菲一副坐困愁城似地說了。
她看起來雖然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嘴唇卻微微抖動﹐眼角甚至泛起淚光。而除了這些﹐她的尖耳頂端就像是承受不住羞恥心的重荷﹐此刻正微微顫抖。
看樣子﹐她自己也是羞得不得了。
－－哎﹐我才不知道該怎麼辦吧！
薩岡恨不得就這麼把她抱起來用臉蹭﹐但他可沒堅強到敢對心愛的女孩做這種事情。
涅菲緊揪著圍裙﹐視線游移著並嘀咕著說。
「那個﹐其實我剛剛以為﹐可以嚇薩岡先生一跳……」
「嚇我一跳﹐然後呢？」
「咦？呃﹐我沒想過接下來的事。」
看來她這麼做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見耳尖輕輕抖動﹐結結巴巴地回答的涅菲﹐讓薩岡真有一種拿頭撞牆的衝動。
－－把自己搞得這麼可愛﹐到底是想要我怎樣啊！
妳的可愛就已經夠嚇人了﹐真是被妳嚇到想把妳抱緊－－薩岡雖然有諸如此類的話想對她說﹐但還是姑且先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接著﹐他清了清喉嚨並說了。
「嗯﹐要開飯了嗎﹐涅菲。」
「是的﹐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薩岡先生。」
於是﹐兩人面紅耳赤地﹐一起離開了書庫。
這景象若要說一如既往﹐的確是跟平常沒有兩樣。
◇
居城裡的餐廳﹐是一間能擺進二十人宴客大桌的大房間。
腳下鋪著的深紅地毯﹐配上懸掛天花板的豪華吊燈。其實房裡的牆邊還有暖爐﹐等天氣再冷些就能派上用場。
在一個月前﹐這裡還是個結滿蜘蛛絲﹐到處都是白骨屍體與刑具的空間﹐現在卻乾淨得煥然一新。一切都是涅菲整理出來的。
「這裡還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啊。」
薩岡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涅菲也靦腆地點點頭。
「畢竟是薩岡先生您用餐的地方。」
「呃、嗯……話說妳一個人整理這些﹐應該很辛苦吧？」
「不會的。……只不過﹐城裡還有好多房間都還沒打掃。」
那些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垃圾堆﹐除了有重物時才由薩岡幫忙搬﹐否則基本上整座居城都是涅菲一個人負責打理﹐外加還得準備三餐﹐負擔應該算是相當沈重。
－－要是能幫她準備個魔僕什麼的就好了……。
其實要雇用其他人手也不是不行﹐但薩岡目前還是希望能好好享受兩人獨處的生活﹐然而關於使役魔僕的魔術﹐並不在他的專業範圍內。
一邊發著愁﹐他坐上自己的位子。
鋪上雪白桌巾的餐桌上﹐早已擺上兩人份的料理﹐一旁另有一輛擺了湯鍋之類的推車。
一看餐桌上頭﹐薩岡洩出一聲感嘆。
－－涅菲會做的菜又變多了。
有好幾道菜﹐是薩岡沒看過的。
薩岡就座﹐涅菲緩緩開始說明。
「今天的麵包準備了全麥奶油餐包﹐前菜是番茄跟綠色蔬菜的沙拉﹐配上凱薩醬與起司粉。」
番茄是涅菲的最愛。見她耳朵得意地顫動著﹐這應該是她的得意之作。
題外話，凱薩其實是古代某魔術師的名字。那個人除了長生不老﹐還是個對味覺相當執著的魔術師。據稱近代料理的基礎就是由他一手建立的。
接著﹐涅菲邊為湯碟裝湯邊講解。
「湯是燕麥雞肉清湯﹐主菜是嫩煎小羊排﹐請兩樣一同享用。」
說著說著﹐涅菲把裝滿湯的湯碟送到薩岡面前﹐馥郁香氣於是鑽進鼻腔。接著﹐今天的肉類主菜也送到他的面前。
若是在平常﹐菜色到此已經全數到齊﹐但涅菲接著又端出一只裝了冰的大碗。
「最後﹐還有布丁當作飯後甜點。」
「布丁﹐那是什麼？」
對薩岡來說﹐那是陌生的菜名。
「是用雞蛋跟鮮奶油蒸出來的點心﹐是曼妮拉小姐教我的。那個……吃起來香甜又好吃。」
涅菲臉帶紅潮說著﹐喜孜孜的表情﹐害薩岡也跟著紅起臉來。
「這、這樣啊……倒是怎麼又是那店員？她應該沒再跟妳說什麼奇怪的話吧？」
涅菲泰然點點頭﹐手貼在胸口上並答道。
「不要緊的﹐她只是讓我穿了些有點暴露的衣服。」
「為何我覺得這聽起來非常有問題？」
「……？我穿的時候只有曼妮拉小姐在﹐這樣應該沒問題吧？」
「我倒覺得問題不在這裡就是了……」
這女孩一直到現在﹐還是缺乏防人之心。
－－算了﹐反正那女的應該不用擔心才對。
之前涅菲身陷險境時﹐曼妮拉可是不顧自身安危，跟著前往敵方魔術師的巢穴。這樣的她不可能會做什麼傷害涅菲的事情。
而除此之外﹐他其實也不太想對心愛的她的人際關係說三道四。
儘管疑慮未消﹐但薩岡還是先讓涅菲一起就座。
「算了﹐我們就開動吧。」
「是。」
涅菲點了點頭﹐也坐到薩岡隔壁。
她雖然一身傭人裝扮﹐但薩岡並沒真正當她是下人或奴隸﹐兩人也總是像這樣一同用餐。
剛出爐的麵包一送入口﹐全麥的香氣配上奶油在嘴裡化開﹐才剛嚥進喉嚨﹐唾液便湧泉似地冒個不停。
「呼……沒想到原來吃東西也可以是這麼美好的事。」
「薩岡先生您每次用餐時都這麼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