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在平坦的巨大岩床上,向外突出的邊緣站著一位年輕男子。
男子年約十六、七歲,穿著打扮古怪,褲管寬鬆,腰間繫上一條寬帶,上衣色彩鮮豔,一頭黑髮蓬鬆散亂。在這個世界,他這副模樣不只古怪甚至十分稀奇。
在他跟前,是離地面約有三、四百公尺高,幾近垂直的懸崖峭壁。無處立足的陡直絕壁綿延,看上去相當壯觀。一般人光是站在上頭就可能忍不住暈眩,遑論眺望下方景象。
然而,年輕男子好整以暇地站在岩壁邊,睥睨四方。
遠方是高低起伏的寬廣大地,淡綠與紅褐深淺交織,隨處散佈的墨綠色塊目測應為森林。若是站在下方將目光往上移,則可見到陡峭懸崖上方有片寬廣台地,一路延伸至層疊綿延的高大山脈腳下。
台地上是一片蒼鬱的森林,樹木緊密相連,樹葉濃綠茂盛,如果從空中鳥瞰這片森林,說不定只看得見一片黑暗大地。
年輕男子緩緩抬起往下方凝視的視線。遠方隱約可見高山迤邐,皚皚白雪覆蓋山脊,稜線銳利劃開天際,切割純白大地與湛藍青天。
有道影子出現在視線一角,年輕男子立即轉過頭去,在空中發現一個小黑點,一頭疑似是小型翼龍的生物正翱翔在澄澈蒼穹。
「這裡真是一個奇怪的世界。」他凝視天際,視線跟隨那逐漸遠去的黑影。「……雖然我還沒完全記起自己來自什麼樣的世界,至少可以肯定在我來的地方,沒有那種東西在天上飛。」
這時,年輕男子背後有個女子靠了過來。
女子年紀約莫二十出頭,一頭及腰的黑長髮垂散在身後。她身穿長及腳踝的黑色長裙,前後左右各開有好幾條衩,隱約露出一雙嬌豔欲滴 的玉腿。
她在男子背後停下腳步,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接著出聲呼喚。
「龍王殿下,請問你在注視什麼?」
「隨便張望罷了……我說妳啊,別叫我什麼龍王殿下,害我一時搞不清楚妳在叫誰。」
「可是你的名字就是『龍王』,否則我該怎麼稱呼呢?」女子說,臉上浮現微笑,笑裡並無嘲諷之意,反倒是男子面露苦笑。
「這叫法實在太誇張了,何況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龍王』如此偉大的意思。」
「但你不是打算統一天下,建立新秩序嗎?我認為龍王這稱號可稱得上是名符其實。」
「我是有這意思沒錯,可是眼前我連個城主都不是,如果現在就自稱龍王,一旦統一天下,屆時又該冠上什麼名號?」
「你大可依喜好自稱龍霸王或是聖龍帝。」
「哈哈哈,真是氣宇軒昂啊。」
年輕男子樂得大笑,女子的神情難掩驚訝。
「氣宇軒昂的是你。人們光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捍衛自己的國土就已經分身乏術,既然有統整紛亂世界,一統這些分裂國家的野心,可見你不是一般平民百姓。人類攻打鄰國是為保護自己的國家,魔女也是一樣。人類為了保護自己試圖消滅魔女,魔女為了保護自己進行反擊,這幾百年來的大小爭戰皆是因此而起,如今再說什麼和平共處根本是無稽之談……沒人會相信這一套。」
「這樣下去只是故步自封,不管人還是國家都無法進步。除非有人出面挑戰,否則這世界不會有任何改變。如果沒人願意挺身而出……」男子回頭,朝女子揚起一個自負笑容。「就由我來改變這個世界。」
「真讓人吃驚呢,你還這麼年輕,到底是如何冒出這樣的念頭?」
「我也不清楚,但又覺得非這麼做不可。強迫觀念……其實也算不上,在我的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我亂世必須統一,就只是這樣而已。」
「那個祕密也許就潛藏在你喪失的記憶裡。」
「希望如此。」
男子又一次出神眺望前方的奇妙景象。
寬廣遼闊的世界。
險阻重重的大自然。
四分五裂的國家。
形形色色的人類。
在這魔女存活的世界,人類與魔女長久以來戰事連連,人類之間也是爭戰不休。
這世界真有統一的一天嗎?
人類與魔女數百年來的對立是否真能終結?
人類之間數百年來勢力相爭的局面是否真能畫下休止符?
「由我來一統亂世。」年輕男子燦爛笑道。「不管是什麼樣的世界,最終統一的人一定是我。」他接著斂起笑容,板起臉注視眼前女子。「妳還有妳們其他人已經決定和我一起奮戰到底了嗎?荷麗歌恩˙荷麗威˙海茵朵菈,闇黑森林的黑魔女。」
「是,我族人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願盡微薄之力,傾全力協助龍王殿下完成大業。大業若成,我族人的將來也能獲得保障。原本我們只是沿著平緩的坡道緩慢走向滅亡,是你給了我們一線希望。」
「但願這希望有成真的一天。」
「何況你救過我們的命,這份恩情不可不報。你以前也說過,『一宿一飯之恩必報』,這回輪到我們回報了。」
「妳們這群魔女還真講禮呢。」
「魔女當然講禮,話說回來,最講禮的是你,為了『一宿一飯之恩』,居然不惜犧牲性命,挺身為我們作戰。」
「好像是這樣沒錯。」年輕男子愉快笑說。他笑了一會兒,不久便徐徐轉身。「好,我們回去吧,荷麗歌恩。這裡有點冷呢,再站下去就要著涼了。」
年輕男子與魔女緩慢前進,消失在後方一個洞口大開的洞窟裡。
無人岩壁上,一陣風吹過,發出宛如疾風呼嘯的淒涼風聲。
這裡是戰國。
戰亂四起的世界。
戰火吞噬的世界。
戰雲蔽日的世界。
戰禍無窮的世界。
戰鼓聲不絕於耳的世界。
戰場綿延千里的世界。
男子面臨的命運是勝利抑或敗亡,生或死。
他又是否真能拯救緩慢步向滅亡,受殘酷命運折磨的魔女?
楔子(二)
森林裡有一座小湖,只消站在湖畔便能眺望整座湖景,要說是池塘或沼澤也不為過,但住在附近的人們習慣稱呼這裡是龍神棲息的湖泊,龍神湖。
橢圓湖面清澈,湖水冰冷,即使下過雨後,湖面依然不顯渾濁,湖底有水源湧出的傳言因此不脛而走。
鮮少有人涉足此地,不過這裡並不是杳無人跡之處,有些人來到這裡,親自目睹過光怪陸離的現象,或是湖底出現異國街道,或是湖面無風卻掀起漣漪,或是龍自在遨遊,或是湖中有異國少女走動。
謠言滿天飛,這地方原本已經人跡罕至,從此更是無人願意多靠近一步。
這一天,龍神湖一如往常,悄然佇立在寂寥寧靜的森林裡,湖面如鏡,在豔陽下閃耀金黃光芒。
一位年輕男子站在龍神湖畔,他年紀約莫十六、七歲,一身打扮怪異,一頭亂髮披散,腳踏這一帶罕見的窄身和服褲,腰間插了把刀,身上套了件色彩繽紛,樣式大膽的外衣。
年輕男子逐步走近湖畔,湖水打溼他的腳,但他只是聚精會神地凝視湖水。
「聽說這座湖有龍棲息?湖水這麼乾淨,龍怎麼可能待在裡頭,再說湖底看得一清二楚,哪來的龍?虧我千里迢迢專程跑來這裡一探究竟,看來不過是妖言惑眾。」他不屑地說,一臉不滿,彎下身撿起落在腳邊的小石子,打算拋向湖心。
此時,四下無風,湖面卻掀起波紋,漣漪拍打湖畔,發出聲響。
「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出現波浪,難不成湖裡真有異象?」
年輕男子丟出手中的小石子,再次俯視湖面。這一望,湖中映出他從未見過的景象。
「那……那是什麼……」
密集的石造建築物。
石磚鋪成的廣場。
尖塔聳立的豪華宮殿。
「那是什麼地方?城鎮嗎?不對,那樣的建築物……」
在年輕男子眼前,湖中浮現的光景一轉眼又起了變化。
幽深蓊鬱的黑暗森林。
高聳挺拔的通天巨木。
陌生野獸在森林鑽動。
「我到底看到了什麼……不……是這座湖究竟想讓我看些什麼?」
湖中光景又再度變化,一變再變。(漏翻) 湖裡接著映出簡陋的木造建築物,裊裊炊煙,美麗卻難掩憂鬱的少女臉龐,年輕男子從未見過如此驚人的美貌,以及如此奇特的穿著打扮。
「這該不會是海市蜃樓吧?不對,我從沒聽說過海市蜃樓出現在水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宛如深受湖中奇景吸引,男子不自覺邁出腳步,一步又一步把腳跨入湖中。這時,湖畔猛然掀起洶湧浪潮。
「哇啊!」
這地方不過是個小小的湖泊,打上岸的波浪卻帶有令人感覺如同置身大海的強大拉力,年輕男子像是被無形的巨大手臂抓住腳,硬把他拖進湖裡。
「這、這是怎麼回事……咳呃。」
年輕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浪潮間。
如生物般騷動的湖水霎時風平浪靜,恢復原本平穩如鏡的湖面。四周異常寂靜,聽不見一點聲音,沒有風聲,連鳥兒也噤了聲,彷彿湖水吞沒大地聲響,小湖如同過往,依然靜謐寂寥。
消失的年輕男子則是……